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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4章塞外长星沉碧海(四)

塞外长星沉碧海(四)

那被徐三撅折了胳膊的洪忠,果真是个直肠子,先前还对徐挽澜很是轻蔑,可自从被她揍了之后,反倒对徐三心生敬意,当她是个人物了。

而徐三在和洪忠切磋武艺之时,就已经当着众人的面儿说了个明白。金国狼子野心,他们屡次三番,前来挑衅,一是为了让大宋掉以轻心,以后便可攻其不备,二来,则是为了吸引大宋的火力,让其本就不甚充足的粮草和火药急剧消耗。

在徐三看来,为了改变这种被动局面,兵策有二:其一,对于金国的每次挑衅,降低火力及攻势,既然金国想让大宋懈怠,咱们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,让他们以为大宋的火力已经消耗殆尽;其二,就是主动出兵,偷袭金军。毕竟当下的主要任务,可不仅仅是守住温阳城而已,还要将已经丢掉的那一座城池夺回,方可削金军之士气。

徐挽澜的这两个法子,前者是罗昀教她的路子——保守而有效,后者是周文棠对她的潜移默化——兵行险招,方可险中求胜。她的人生阅历,单从这行兵之策便可见一斑。

洪忠被徐三打得服了气,对于她提出的这两个法子,自然是赞同不已。然而其余主将,却都对此不置可否。譬如郑素鸣,要么就说自己十分繁忙,没空儿跟徐三详谈,要么就将锅往其他人身上推,说是其余将士并不赞同,她作为一军主帅,也不好偏袒徐三。

如此局势,恰好应了一句俗话——急惊风撞着了慢郎中。徐挽澜就像是那个患了急病的人,她对于战事心急不已,可是郑七似乎不急,她周围的主将似乎也不急,而她无法挤入决策核心,那么她所说的话,全都是无用之谈。

归根结底,怪只能怪官家降旨委任徐三之时,并未授之以实权,更没给她一顶谁都得掂量掂量的乌纱帽。徐三的这些个官儿,开封府尹只能管开封,皇子少傅只能管皇子,她管不着漠北的这些将领,而这些戎马数载的女人们,自然不会将她放在眼里。

九月初旬,芦花飞荡,清霜肃肃。温阳城外,已经僵持了约二十日。一切照旧,依然是金国隔个一两日,过来试试火力,而大宋倾尽全力,打败金军轻骑,紧接着就给开封府送去一封捷报。

打仗打了月余,失了一座城,苦守一座城,战局不利,皇宫里却积攒了几十封捷报。此等情形,闻所未闻,实是讽刺。

这日里正值九月初九,重阳佳日。闲阳午后,完全被架空了权力的徐三,由梅岭和韩小犬陪着,摆了个木凳,低头坐在院中,正很是认真地写着家书。只是她这家书,不是写给徐阿母的,也不是写给周文棠的,而是替那些识字不多的小兵写的。

想她徐挽澜,当日离京之时,那一篇热血满溢的檄文传遍天下,她还对官家发了誓,说甚么解铃还须系铃人。可如今倒好,她一个二品高官,却只能坐在并不宽敞的庭院里,给人代写家书,打发时辰。

徐三心里虽很是着急,但她最会做表面上的功夫。此时此刻,她眉目淡然,闲适自如,而韩小犬却早已为她而愤愤不平,紧抿着唇,一边替她研墨,一边咬牙骂道:

“这个姓郑的,好歹也跟你沾亲带故,却跟防贼似的提防着你,生怕你分了她的权,真他娘的不识轻重缓急。温阳城虽有增援,可按着这么打法儿,这点儿援兵和粮草,塞牙缝儿都不够使的。”

徐三却是一笑,故意怨他道:“俗话说的好,研墨如病夫。你使这么大劲儿,该要伤了我这一方宝砚了。我这砚是从中贵人那儿拿的,值钱得很,你若是赔不起,就得把人抵押给我了。”

她说这话,不过是随口玩笑,哪知说者无心,听者却是有意。韩小犬听着中贵人三字,不动声色,眸色却是一沉。而他眼中的这一抹阴鸷,徐三虽不曾留意,却反落入了梅岭的眼中。

梅岭立在院中,与二人隔了段距离,正撑着竿子,晾晒衣裳。她一边挑起布衫,一边瞥了眼韩小犬,心下立时有了几分了然。

先前徐三答应过周文棠,每隔十日,就要修书一封,递到京中,并要在信中将这十日里的事详细记述。徐三每日都在那信上添上几笔,而韩小犬和她朝夕相处,自然也曾偷偷瞧过那信的内容。这一看,就让韩小犬醋意大发,疑心又起,怒意暗涌。

他明明跟她贴身相处,几乎昼夜不分,可徐三在信中写的许多事儿,却连他都不知不晓。单从这信的内容和口吻上看,徐三待周文棠,倒比待他亲近多了。除了信,还有徐三腰上别着的长剑,徐三无意间常常提起的中贵人三字,每一处都让韩小犬如鲠在喉,嫉妒不已。

除此之外,就连这院子,甚至都是“唐文舟”

当年驻军时住过的府邸。唐大将军,即是那深宫中的周内侍,如此秘密,在京中贵族阶层早已是人尽皆知,韩小犬自然也是听过的。一想到他和徐三如今待的地方也是周文棠的住处,韩小犬心中更是不大自在。

眼下徐三又提起周文棠,说她用的这方砚也是从周文棠那儿得来的,韩小犬薄唇紧抿,忍了又忍,才不曾发作,只闷声说道:“既然嫌弃我,那就让梅岭来给你研墨罢。周文棠的人,配上周文棠的墨砚,这才算是般配呢,我是配不起的。”

言罢之后,这小子还真撒手不干,坐在一旁生起了闷气来。

他分明比徐三还大一岁,先前也在西南历练过,在兔罝中也算是能独当一面的主事之人了,可一论及情爱,真跟个孩子似的,成日里也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大的气,非要让徐三哄一哄不可。

眼下徐三瞥了他两眼,心中只觉得有些好笑。只是笑归笑,她还是愿意哄韩小犬的,毕竟她身处异乡,战场和官场的事儿都让她心里犯愁,有韩小犬在,这些愁绪倒是排遣了不少。她力排众议,不怕旁人眼光,非要将韩小犬带在身边,如今看来,倒也算是一个明智的决定。

徐三抿唇一笑,写完一沓家书之后,命梅岭帮忙寄出。她自己则转身入了屋内,不多时,便捧了一个串着红线绳的大蒜头、一朵绸缎扎成的缯茱菊,还有一个小食盒出来,缓缓靠近韩小犬的身侧。

韩小犬假装完全不在意,抿着唇,冷着脸,将下巴扭到了另一侧。可他的小眼神,却又不自觉地往徐三手中偷瞟。

蒜头串着红绳,这是宋朝重阳节的习俗之一。将这蒜头挂在小孩子身上,寓意着“会系蒜”

,也就是会计算,小孩子的小脑瓜就会愈发灵光。只是这等习俗,成年人是没有的,徐三特意备下这蒜,也是为了揶揄揶揄孩子气的韩小犬。

至于缯茱菊,则是朝廷发下来的。按着规矩,每逢重阳节,九品以上的朝官,每人都能得上两朵缯茱菊。徐三虽然现在跟个闲人似的,但她品阶在这儿呢,似这般物资,军营也不敢少了她的。

她轻轻笑着,伸出手,一把就将韩小犬的下巴,强硬地给扳正了。她稍稍掐了掐男人的下巴,另一手便将蒜头带到了他脖子上去。韩小犬低着头,正捏起那蒜头细看呢,徐三便又将那娇红绢花夹到了他的耳鬓处。

美人娟娟花灼灼。

两相交映之下,韩小犬的容色,似乎更艳了几分。在这黄沙漫天的漠北,有他在,天地之间似乎都显得没那么昏沉了。

徐三轻轻抚摸着他的发髻,柔声问他:“喜欢吗?高不高兴?”

这话问的,倒真跟哄孩子似的。

韩小犬低低唔了一声,却并不抬头,听那声音,似乎有些不大对劲。徐三暗中诧异,正想抬起他的下巴,细细端详,哪知韩小犬却忽然伸出手来,搂住她腰,头埋在了她胸间,紧接着,徐三就觉得衣襟前传来了些微湿意。

她哑然失笑,摸着他脑袋,温柔地问道:“小傻子,怎么哭了?”

韩小犬闷闷地道:“谁哭了?没哭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