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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平章風月返回目录加入书签

一路走來,風霜滿途皆承受,沒有人問過他冷暖,孤獨得久了,也就不知道冷了。

可是她不一樣,她就像一束光,就像天上的星星,在雪片一樣的摺子遞到跟前,堂而皇之地用大道理來指責他為難他的時候,她對他點了點頭,讓他順從自己的心意。她把一個嶄的,鮮活的世界,帶到了他的面前。

朝堂之上風雲暗涌,他尚須費盡心力,苦苦支撐,後宮之中波譎雲詭,風刀霜劍無眼無心,她一應承受,含下悲辛。

何況讓她淪落至此的,是他自己。

他卻知道不得不做,不得不忍,因為在天下面前,本就沒有什麼公與私。

憂從中來,不可斷絕。

皇帝默然半晌,輕聲卻又無比鄭重,他喚她「錯錯」,其實他很早就已知道她的乳名。她叫搖光,是天上星辰的名字,北斗七星的第七顆,她也是家裡的七姑娘。

至和之珍,彩霞之色,景星之文,茲其瑞象,應於聖君。

他說,「庭前垂柳,珍重,待春風。」

這是九九消寒圖上的句子。宮裡長日無聊,有冬至後寫消寒圖的習俗,九個筆畫的字排在九個格子裡,或者是畫梅花,一天填上一筆,等每一個字都填滿了,九九八十一日過去,管城春滿,人間春亦滿。

在家中每個冬天她都寫消寒圖,有時寫字,有時畫梅花。更小的時候還不會寫字,瑪瑪便握著她的手帶她畫梅花,然後拍著手教她唱九九歌,拍手時兩個胖嘟嘟的手腕上帶著的銀鈴鐺手串便發出好聽的響聲,響過了京城的每一個冬天。

一九二九不出手,三九四九冰上走。

五九六九,沿河看柳。

七九河開,八九雁來。

九九加一九,耕牛遍地走。

九九就來了,數不清的鮮花盛開在走街串巷的買花人的肩頭,盛開在買花聲中,結出一個無比爛熳的春天。

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叫過她錯錯了。

她偷折瑪瑪供瓶中的梅花時,哥子們也想要,只是拉不下臉來,因為阿瑪把進上來最好的梅花都奉給了瑪瑪。臘梅以磬口檀心為佳,只消幾株,滿屋子都迴蕩著幽微的暗香。

磬口檀心紫暈重,繁香微泄繡簾風。照花休用添紅燭,卻怕輕明暖易融。

她是家中最小的那一個,瑪瑪顯眼地偏愛她,故而她闖禍最能輕易脫身。哥子們便想著法兒地討好她,給她淘換鮮玩意,誇得她天上地下無雙,只為了分得一枝瑪瑪清供用的梅花。

那時他們都叫她錯錯,顯得親近,叫完錯錯後便是一通夸,夸的時候畢竟忍不住,捂著嘴發笑,還故作正經地繼續胡編瞎夸。

於是她聽完後,就會笑盈盈地把藏在身後的梅花枝拿出來。

那日她也是在風雪中苦熬,熬得以為這場雪會下盡她的一生,以為她再也走不出這場大雪了。可是最終出現在眼前的,是一雙青緞厚底雲龍紋皂靴,其上佛頭青的袍角,蕩漾出水波一般的光芒。

搖光輕輕呼了口氣,一手扶著瓶子,一手摺下一枝綴滿黃玉的花枝。她推開支窗,留出一條細細的縫,將手中的花枝,遞給了外面的人。

她想,江南無所有,聊贈一枝春。

一隻白淨的手握著一支臘梅花,在暖黃色的燭光中迭盪出家常般的溫暖。皇帝忽然覺得滿心滿肺地舒暢,舒暢里又生出幾分顯而易見的歡欣。

明明他們都在冬天,她卻想送給他一枝春。

她的手瓷膩又素淨,清清爽爽,沒有什麼多餘的裝點,腕上一支玉鐲,如晴水,又像是早春生的芽色。

一股暗香便在窗縫兩端,在他的鼻尖心上迴蕩,若隱若現,卻念念不忘。

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下的雪,浩浩蕩蕩,連殿閣樓台都蒼茫不現。

一歲將暮,斗轉陽生,是春信悄至。

作者有話說:

王洪《瑞象賦》:瑤光之精,至和之珍;彩霞之色,景星之文,茲其所謂瑞象,而特應於我聖君者乎。

曹操《短歌行》:明明如月,何時可掇?憂從中來,不可斷絕。

王昌齡《長信秋詞》:高殿秋砧響夜闌,霜深猶憶御衣寒。

第39章我念梅花

四兒見他師傅和德佑捧著一個大盒子進東暖閣,實在是疑惑。今兒的摺子明明已經發回去了,難不成哪裡來的加急,萬歲爺要連夜批麼?

皇帝已更過衣,常穿的明黃色江綢寢衣,裹著先前的大氅,站在明窗下,正默不作聲地擺弄著一枝臘梅。

李長順和德佑將匣子啟開,一色的小瓶鋪陳在皇帝面前。那是皇帝早年的私藏,平時存在三希堂里,留待閒時賞玩。有冰裂紋的,有四大名窯的,也有仿古器的,做得精緻,就像是原物的微縮版,更有些稀奇的,連李長順也沒見過,都是皇帝挑了,自己封存。

皇帝仔細比了比,從中選了只羊脂玉的淨瓶。李長順沒想明白,卻也不敢問,明明有這麼多耀目珍奇的瓶子,為何獨獨選了這一個羊脂玉的呢?一無紋飾,二無奇,不過是最家常的式樣,難得的是通體瑩潤,線條流暢,望之如月光。

皇帝卻很得意,嘴角微微揚起,命李長順和德佑仔細把匣子存到三希堂去。自己卻回身,從水盂里舀了匙水,又覺得不好,索性出殿,親自在外頭接了落雪回來,靜置在暖閣里,等它化了,才千萬珍重地將那一支臘梅插了進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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