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7章 (第2页)

作者:一介行李返回目录加入书签

十七孤零零行在雨里,所行方向并非去往6家,而是来到了西河畔。

河上烟雨朦胧,水渚远山化入雾霭,似一幅正被临摹的水墨画。作画者便是这天地,随意挥就的瑰丽景象,那样广阔无垠,却独独容不下她一个。

她脑里空茫茫一片,信步走着,任细雨摧残。

前方便是石桥,桥下那株古柳,就在两日前还与他一起停靠过,如今只觉那是个绮丽的梦。

她久久驻足呆望,久到天色已由明渐暗。

天穹大约悲天悯人,今日未再释放霹雳,却也不肯放晴,一径斜风微雨,到处湿凉凉一片。

魏储依找到她时,她早被细雨浸透,浑身上下透着寒气,惨白的面上都是水迹,一双黑白分明的眸慢慢映出他的身影,与他相对半日,终于认出他,唇动了动没有出声音。

他与她之间隔了一层薄薄雨幕,伸手可触的距离,却无人靠近,单单止在原地无言相望。明明昨日还那样亲密无间,只昼夜之隔,一切都不同了。

他的胸口痛了一整夜,此时见到她的模样更心如刀绞,想上前拉住她的手,然而手指不听使唤,径自躲袖下颤抖,带累身子跟着打起寒颤。

天光黯淡,这种天气少有行人,周围出奇的静。他动弹不得,喉头涩痛,吞咽几次,用沙哑的嗓音吐出最残忍的话,“我要成亲了…”

他神色茫然,耳里听不到自己声音,“与6姑娘。”

十七望他很久,缓缓点了下头。

他见到她第一眼便确定她已经知道了,然而此事还是要亲口对她说,“日子定在下月初六…”

她仍是呆滞地点头。

他艰难吐息,“是我对不住你…”

他对她许诺无数,不久前还信誓旦旦说与她一辈子在一起,如今节令未改就已沧海桑田,说不出的荒诞。

她大约也觉谬妄,牵起唇角自嘲一笑,转眸望向黑黝黝的河面,脸上水迹汇聚成滴,随动作串联成线,一股脑砸落地上。

“哥哥,”

她平静开口,“我知是6轩以师恩要挟…我不怪你…”

可他怪自己懦弱,恨不能一死了之,阖上眼睛便不必目睹她这样伤心,也不必事事难凭己愿这样苦苦挣扎于世。她就站在面前,一点点被雨雾吞噬,面容渐渐模糊,那点苍凉的笑意随之隐没。他心慌意乱,预料她会离他而去,拼尽全力攥住她的手,不能自持地呢语,“虽事出突然,不得不应,却也不是没有他路…十七,跟我一起走罢,逃离这里,现在就走,到桓城去,到塞外去,到祁国去…到一个只有你我两个的地方,此生此世永远都不分开,好不好?”

她的手慢慢回握,指尖与他指尖相缠,手心贴着手心,都是冰冷冷的,“皇帝怎会容许凭空丢了朝廷大员,到处都被一双双眼睛耵视,无处可逃的,不止你我今后再无生路,祖宗也会跟着蒙尘染垢,甚至天下也会因此大乱,那时该怎么办呢…”

他何尝不知这些,只骤然坠入深渊,想拼命挣出一条生路,哪怕这条路涂满世俗吐沫和血腥,哪怕一辈子无法见到光明…他理智全无,心已不由自己所控。她比他要沉着冷静,攥紧他手,一句一句敲击在他心上,“哥哥看重天下百姓,官职坐到这个位置也是要为百姓谋福祉,倘若如今一走了之,哥哥的心中抱负和百姓安危都不要了么…哥哥,你我之间铸就大错,也许到了改邪归正之时。正如西城公主所言,倘若可重活一世,你我还是生在一家,我仍动了不该动的心思,我定隐藏妥当,断不会再叫哥哥一同受苦。今生你我不能做夫妻,所幸还是手足至亲,我仍可以时时看到哥哥,哥哥也可时时看到我。”

他低头看她与自己交握的手,不敢相信她肯狠心做下决定,他上前用力拥她入怀,喉头火辣辣疼痛,“理想抱负?天下百姓?我只是一介凡人,没有我这个世道也不会改变,何况我入仕的初衷是想让你过得更好,事到如今我只想和你在一起。十七,不要离开我好么…只要能逃出去,我有办法的…只要你随我一起逃出去…”

十七亦紧紧抱紧他,手指轻抚他衣袍纹路,“自古违祸伦常者都没有好下场,上次哥哥所讲的文姜与齐襄公不也是如此么,千百年过去,他二人还被世人讥诮痛骂…在见到哥哥前,我想过很多,我很怕,怕有一日世人口中的哥哥,从称赞褒奖的救世恩人变成唾弃鄙夷的齐襄公,就算今日没有6姑娘一事,你我掩上耳目尚可度日,可纸终究包不住火,也许他日你我不仅难得圆满,更在这世上再无容身之处…哥哥,我爱你,所以我才愿意放手…”

她头脑清醒,甚么都替他想到了,唯独没有想到他愿不愿意。他仰面望向漏了的天空,雨水将面目洗刷一新,却冲不掉决堤而下的泪,“我岂会在意甚么名望…还记得那日你说过的话么,你说往后不管生甚么,你都要和我在一起…才过一两日,你便要反悔么?你怎如此狠心…别这样好么,你和我一起离开,余下的交给我…”

也许再多听他说几句,才下的决心就会坍塌。她艰难打断他的话,尽力维持语调平稳,“哥哥,是我想要放弃…我反悔了,不想过那种战战兢兢的日子…”

魏储依松开她,捧住她脸端详她眼睛,想在这双眸里看到哪怕一丝犹豫,然而她只是平静地看他,说出的话如利刃刺入他心房,“你我本就是一家人,只做手足不好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