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5章 (第2页)
十七沉默片刻,低头看水杯光洁的两耳,“暂不走了…”
她手指轻抚几面,面色渐渐肃然,“兄长在朝可有政敌?”
魏储依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,想了想摇头苦笑,“在朝为官哪有不树敌的。”
十七不解,“兄长一心为百姓请命,也会有人视作仇敌么?”
“不管做甚么事,总会触到旁人利益,一旦有了利益瓜葛,敌意便也产生了。”
魏储依向她解说:“比如遇到天灾人祸,‘救济赈灾’明明是救助百姓的唯一法子,可有人就是要从中谋财,甚至官商勾结官官相护层层剥削,最后到百姓手里的还有甚么。一旦有人指出,此人便立即成为‘公敌’,前头不知有多少暗绊等着他,有朝一日可能仕途性命都不能自保…”
十七安静地听他说朝堂之事,提到百姓时他眼里有光芒流动,她的心便也跟着开阔,开阔到可以暂时忘却心中诸事。
她爱听,他就捡可说的说与她,“远的且不提,就是上回朝廷放田地给农人自留之事,许多乡绅官吏联合上报官府,层层施压阻碍田地归农籍所有,我与工部侍郎险被唾沫淹死,好在最后有朝臣支持,又有陛下力排众议,这才让田地变革得以实施。今岁风调雨顺,秋收颇丰,有农人在泰山刻碑歌颂陛下,总算平息了那些反对声音。”
十七想把西陵城遭遇告诉他,犹豫再三没有说出口,只道:“可有谁与兄长有过争执么?”
魏储依摇摇头,“同朝为官,脸面上都过得去…”
意识到她说起这些似乎另有目的,问道:“可是出事了甚么事么?”
十七摇摇头,“我只是担忧兄长。”
朝局风云变幻,今日为官明日便可是阶下囚,他身处高位,自有保命的本事,但她这样关切,还是叫他心生欢喜,“你不必忧烦,我自会当心。”
十七点点头,“兄长从来仁慈善心,可要记得防人之心不可无,明处之友人暗中或可为仇敌,毕竟知人知面难知心。”
她的口吻那样郑重,他忙点头应了。她想了想又问:“兄长可识得哪个殿中侍御史么?”
殿中侍御史隶属御史台殿院,共九人,官衔从七品上。魏储依不曾与之打过交道,便也不识得谁。他摇了摇头,问她,“究竟出了何事?”
她还是说:“无事。”
张了张口要再说话,却很久没有下音,只是眼皮低垂着,把玩手里的杯盏。
一时静了下来,“簌簌”
的落雪声格外真切。
他记起上回未尽的话,忖了忖打算如实告诉她。她似乎也有话想说,在他开口前唤了一声“兄长”
,于是他应了一声等她先开口,她却又抿住了唇角。
良久,她摸到一壶还未开封的酒,在他阻止前打开饮下一口,似乎借酒仗胆,终于说了出来,“倘若有一日我不在了,兄长会如何?”
魏储依一愣,忽然心跳大盛,不管不顾拉住她的手,急急说道:“胡说甚么,你要去哪里,当真不要我了么?”
十七一顿,笑着攥了攥他的手,又很快松开,“我说笑的,你不必当真。”
说完曲起两臂趴在几上,一瞬不瞬地看着他。明明言语如常,却开始浑说起来,“没人和你说过么,你是天上的仙人,因触犯天条律例被贬下人间,只是没想到会在人间遇到我,不知为我受下了多少苦难…不过你且放心,只要我不在了,一切都会好的,往后你不会再有难过,不难过,此一生定能变得完满…”
她一副醉酒模样,言语也渐渐含糊不清,说着说着慢慢闭上眼睛,竟是睡了过去。他揣摩她的话,一颗心投入了烈火中,低唇凑近她耳旁轻轻说:“你不是说过么,若我不在了,你也活不下去。一样的,若你不在了,我也会随你而去…。”
他小心翼翼抱她到榻上,仔细给她盖上被衾,又端来温水给她擦拭面颊,自己则坐在脚踏上看着她。她似乎陷入甚么梦境,眉心偶尔蹙起,口中咕哝着甚么,他凑近细辨,听她说甚么“杀人”
甚么“保护”
,隐隐约约似乎还唤了声“哥哥”
。
他心痛又欢喜,难以克制地低下头,面颊贴上她的额,轻轻唤了声“十七”
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