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丹尼尔10岁左右的时候,马丽亚的购物欲膨胀起来,乔在经济上都差点要支撑不住了。一次她买回一枚昂贵的钻石胸针,几乎花去了乔半年的工资,他们还为此小小地借了一笔债。幸亏马丽亚不是那种坐吃山空的家庭妇女,后来她发展起自己的爱好,买回编织机织起了羊毛挂毯(也许是那些美丽的波斯地毯给她的启发)。她是那种很有实干才能的人,所以一开始这项工作便有人来同她订货。马丽亚自从开始编织挂毯后,购物欲便有所减退了。她开始专注于一些小事,并且在这个家里发现了一些从前未注意到的古怪迹象。她首先发现的怪事便是家里的两只猫身上带电,尤其到了它们发情的期间更甚,以至于她怀疑如果她将它们捉住,自己便会触电身亡。是不是因为宅基地年代久远,家里才出这些怪事呢?不能解释的事接踵而来,玫瑰花啦,切面片的机器啦,浇园子的水管啦,家里的楼梯啦,全都变得有问题了。楼梯出问题那一回,马丽亚恰好没戴眼镜,她眼中的每一级台阶一式地向下倾斜,于是她腿一软,往下一坐,一直滑到了楼下。待她定下神来回头去向上看,又发现楼梯还是好好的。家里有这些变故虽然增加了不方便,总的来说她还是怀着一种莫名的惊喜的。当她看到乔接触猫儿触电的情景时,她心里还有种快感。乔从来不同她议论家里的这些怪事,马丽亚自己也不提起。但马丽亚和丹尼尔在一块时,两人对这些事是津津乐道的。有一次乔不在家时,母子俩居然在后院的古井边待了整整一天,连饭都是在井边吃的。因为丹尼尔亲眼看见非洲猫从井口掉下去,后来又从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通道出来了。那一天他俩并没有看到什么另外的奇迹,但两人的情绪都是出奇的高昂。

“妈妈,你看‘海盗’是不是有点厌世啊?”

丹尼尔显得很苦恼。

“并不是这样,孩子。它只是太专注了,那是黑夜的动物特有的性格。谁见过狗笑呢?可‘海盗’就会笑。它在黑暗里练出了这种本领。”

“它就是因为会笑才被主人赶出家门的。我觉得它已经看不见多少光了,在它眼里,我们这里同样是黑夜。它没日没夜地遐想。”

丹尼尔又高又瘦,有点像鹭鸶。虽然马丽亚同他无话不谈,她还是感到他性格里头有种模糊的东西,那种东西正是来自于乔。比如现在,他躲在她朋友家里,谨小慎微,很少出门,看上去十分腼腆、平淡,但马丽亚知道他绝不是一个单纯的孩子,他有一些难以实现的计划,他不会放弃那些计划。

丹尼尔将园子整理得井井有条,他做这些事毫不费力,但是他总是很紧张,不肯放松。这也是他为什么从寄宿学校逃出来的原因。人们说他是非常优秀的、有自制力的学生。但他的心思不在学业上,这一点只有他自己知道。马丽亚想,这个孩子的心思在什么上头呢?有一次,她去学校,远远地看见儿子像鹭鸶一样站在许多人当中,她突然觉得自己看见了少年时代的乔,有历历在目的感觉。怎么回事呢?乔不是矮个子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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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丽亚的爱好(3)

他俩一起在房里坐下来喝咖啡时,马丽亚让丹尼尔看墙上的新挂毯。那上面织的是一个旋涡,一圈一圈旋进无底的深处。

“这是穿和服的少女,我已经在爹爹书房里看见过一次了。”

马丽亚暗暗吃惊。

“你也和你的爹爹读同样的书吗?”

“不,我只读游记,我喜欢旅游。”

“你喜欢去国外吗?比如东方国家?”

“不,我只喜欢待在家里。”

大概只有她才听得懂男孩的话。

非洲猫在他俩的脚下静静地穿过,皮毛擦在他们的裤腿上,发出“啪啪”

的响声。另外那只黄白两色的也过来了,丹尼尔叫它“美女”

。“美女”

此刻身上不带电,它有点急躁,似乎在找什么东西。马丽亚问丹尼尔听见爷爷在屋里说话没有,丹尼尔回答说,每天都听见了。马丽亚又问他害怕不害怕,他说从小就习惯了,害怕什么呢?再说害怕也没有用。

“爹爹要是不喜欢工作,他回来得了。干嘛非要天天上班?你不是还有那么多首饰可以变卖吗?我去珠宝行打听过了,行情不错。”

“正好相反,他就是喜欢他的工作。你看,他又出差了,要是不工作,就接触不到各种各样的客户。他早上出门时很快乐。”

“原来这样啊。”

丹尼尔沉默了,他弯下腰去,将一块巧克力糖放到“美女”

的嘴里,“美女”

表情阴沉地吃着糖,吃完就高傲地走开了。那另一只棕色斑纹的却还在他们裤腿上擦来擦去的,似乎在告诉他们什么事。

“我明白了。爹爹表面上是出远门,其实是回到你这里,对吗?”

“也许吧。可是爷爷他们会要说什么呢?难道他不应该走得远远的吗?就像我们在草地上喝茶,看见他出现在半空那回一样?”

丹尼尔没有回答。马丽亚也不希望儿子回答。多少年来,她一直在等待那个难以确定的答案,那件算计不到,只能用行动来确证的事。她是在恍恍惚惚的状态中织出这幅旋涡的挂毯的,儿子说出了她的预感,那就是,这个图案的构思来自乔最近阅读的那本日本人写的书。马丽亚没有读过那本书,却捕捉到了乔的幽灵。而丹尼尔,毫不费力地就进入了这个虚幻的世界。

“丹尼尔,你以后不能没有职业吧?”

“我可以帮人做园丁。”

他笃定地往咖啡里加糖,完全不为这种事发愁。做了那种私人的园丁之后,他就可以同乔一样,与各式各样的人接触了。现在马丽亚看出来了,男孩和他爹爹是属于同一种人,根本用不着她操心。马丽亚又想,他其实不必躲着乔。他不上学了,乔大概也不会对这事生气的。但丹尼尔又似乎并不是怕乔生气,而是有意地同乔保持一种疏远的关系。为了什么呢?也许他不想同父亲有太多的日常接触,而更愿意在某个微妙的时刻和地点同他相遇?

马丽亚的卧房里有一幅她父亲的画像,她将画像放在落地大衣柜的后面,只有当她换衣服之际,她才会在幽暗之中同父亲会面。画像上的父亲的那张脸十分傲慢,目光炯炯。马丽亚觉得很难与他对视。开始她是将他挂在墙上的,后来发觉被父亲盯着,她竟然失去了生活的能力,这才将画像请进了衣柜。父亲进衣柜的那一天,就是她开始编织挂毯的日子,发生在幽暗中的交流让她自信心倍增。实际上,童年时关于父亲的记忆在她脑海里差不多消失殆尽了,消失的父亲变成了画像上的精神支撑。马丽亚想,这就是所谓“成年人”

的含义吧。父亲是什么呢?父亲是一种否定,他那双严厉的眼睛将马丽亚的生活变成一连串不合常理的奇迹,甚至间接地影响了乔的生活。玫瑰花疯长的那天半夜里,她曾目睹乔像疯了一样冲下楼,似乎要将整个院子左看右看地看个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