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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开元接到薛容与遇刺消息的时候,还在南市处理她留下来的烂摊子。
她行事过分直率,对于杨开元这种官场上混迹得一身油滑的人来说,这份直率还有个不好听的称呼叫“莽撞”
。她倒是把南市的袄寺拆了个底朝天,但剩下的烂摊子全得他们卫尉寺来收拾。
但他实在是惊异,薛容与才和裴照进宫一个时辰,竟然身受重伤?
待他赶到太初宫上清院时,只见偏殿外跪了一众太医署医工,裴照盘腿坐在廊下,下巴上冒出了青青的胡茬,上午的日头下显得尤为颓然,全然不似夜里那个运筹帷幄的大理寺少卿。
“容与如何了?”
杨开元急忙问道,“为什么不让这些医工进去?”
“我从公主府请来了一直照顾她的医女,现在正在诊治。”
杨开元抬头望了一眼偏殿紧闭的大门,里面没有一丝声响,皱眉:“多一个医工也好多一重保障……”
裴照乌黑的瞳仁沉了下去,不再搭话。
杨开元见他这幅样子,越心急如焚,佩剑都没解,就跨上廊去推偏殿的移门。裴照这时候才低喝一声:“莫要打扰医女用药!”
杨开元一头雾水:“容与毕竟是我的表弟,现在她身受重伤,我怎能不急?”
“你急又有何用?难道圣人不急么?如今赦封容与的诏书就在此处,只待她醒来,就授燕王宝册!”
果然,就在那群低头跪坐的医工旁边,还跪了一队黄门,捧着一份诏书,不知道门下省是本着什么心情匆匆拟出来的,杨开元认识那个黄门,正是女皇身边有头有脸的内侍。一个公主之子,外姓郎君,还未成亲,便已经赦封亲王,这是天大的荣耀——而这荣耀越大,只能说明殿中薛容与的伤势越凶险!
杨开元紧张地望向那扇紧闭的大门。
不知过了多久,那扇清漆木门终于被打开,从里头走出了一个四五十岁,面容端肃的女人。
那女人正是公主府的医女,她一双平静如枯河的眼睛扫了裴照一眼,才开口说道:“郎君已经暂无大碍了,大约不久便可醒来。”
两人如释重负,联袂踏入殿内,那医女站在那班太医署医工面前微微福身,声音冷冽:“有劳各位了。”
几个医工各个都是背着女皇“治不好薛容与就全去陪葬”
的怒火,在上清院门口跪了一遭,事情被这个隆昌公主府上的医女解决了,皆是长出一口气,擦着脑门子上的汗站起来,连连说道:“哪里哪里,有劳娘子。”
医女也不和他们多相互奉承,背着药箱款款离去。
殿内裴照和杨开元分坐薛容与两侧榻角。薛容与因为失血过多,此时面色还是一片青白,但表情比裴照刚把她从祭台底下密室中拉出来时,要舒展了许多。
裴照想起她彼时浑身浴血模样,止不住地冷。
杨开元坐在薛容与头侧,想去看她伤势,裴照立刻阻止:“才刚包扎上,别碰了,小心裂开。”
杨开元只得作罢,幽幽望了裴照一眼,转而开始询问案情:“容与是如何受的伤?”
裴照说:“我们顺着袄寺的线索查至太初宫,觉得祭台有异,所以我先去工部调档,容与在这里查看其它还未来得及造册的东西。我至工部,工部侍郎万分推诿,不肯交出图纸,我威逼利诱才看到祭台建造图,没想到它竟然是空心的。”
杨开元绷紧了下颌,半晌才说:“工部为了加赶工期,减少支出,用竹替代了大理石建造了祭台的骨架?”
裴照点了点头,神色变得冷厉:“不错,这竹制的骨架虽然也能承载祭台的重量,但是一旦将几处薄弱处填上灌了黑火的竹筒,再引燃,整个骨架就会崩溃,而祭台上的大理石就会坍塌。如果在大腊祭典之时引爆黑火,届时台上的圣人、公主,台下的文武百官或都不能幸免。”
杨开元闻言,面色铁青:“竟然如此恶毒!”
他复又看了一眼薛容与,眸子里带上了一丝不掩饰的心疼之意:“这么说来,容与就是在现场勘破了他们的意图,被那歹徒恼羞成怒刺伤?”
裴照已经从当时在场的工人和礼官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大致经过,点了点头:“他们将黑火装在编钟之中,被容与现,那狂徒将容与引入了密室,放下石门。我们在现场找到了遗落的火石,或许那狂徒是准备提前炸掉祭台,和容与同归于尽。”
杨开元从裴照那里听到了薛容与刚刚经历了怎样的惊险,长叹一声,将手放上了她冰凉的额头。
裴照的眼角动了动,复而又垂下眸去:“此事从策划到实施皆环环相扣,提出用竹架设祭台的工部郎中江士铎已经被押解回大理寺,我一会儿就要去审。逃脱的白袍僧还未抓到,但至少大理狱中还有一个伊斯。”
杨开元问:“此案能结案了么?”
裴照道:“姑且吧,但还有诸多疑点。其一,杀害周询的毒物只能靠服用而作,周询是怎么把毒物入口的?其二,牡丹还没有下落,生不见人,死不见尸。最后,我们目前翻查出来的所有黑火,数量和这两个月洛阳硝石的进出量相符,但是比较木炭和硫磺,还是差了三成:我怀疑现在城中还有没有完成的黑火,就在等最后一批硝石进城。”
杨开元看着他眼下的青黑,和略微凹陷的面颊,不仅是薛容与,面前这位大理寺少卿也是一夜未眠,所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,虽然祭台之困已经解除,但此案后续盘根错节的牵扯,还需要他一一理顺,杨开元就这样看了他良久,劝他休息一下的话语还是没有说出口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