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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到现在,虎贲还围在含元殿前,没有破门而入。
一架鎏金御辇,从东宫缓缓而至,所持仪仗尚是太子规制。薛容与看见那仪仗之后微微松了口气,同时她也现镇国公主僵直的脊背稍微松弛了一些。反倒是薛仪,脖子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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镇国公主远远望着她硕果仅存的最后一个兄长,款款而来。
女帝同先帝共生育了四子一女,镇国公主排位最末,徐皇嗣仅仅比公主大了一岁。两人年纪相仿,从小一起长大,情感非比寻常。饶是现在公主已经为人母亲,依然能记起少女时代同幼兄之间的种种亲密。
其他三个哥哥,长兄为废太子,十八年前被公主构陷,贬为庶人,抑郁而终。次兄继任东宫后没过两年,突暴病而亡。三兄流放,唯有徐皇嗣在皇位上短暂地待了一段时间,复又回到东宫。
女帝的四个儿子,都曾被立储,又遭遇贬斥。公主身为女子,嫁入薛家,在前两年皇权斗争最激烈的时候,一直站在徐皇嗣的背后。
她知道徐皇嗣会逼宫,却不肯相信他会因此而对她动杀念。
袖中那卷周询的手记被她揉的皱,镇国公主深吸一口气,上前站定,一双青春光彩不再的明眸望向御辇上的兄长:“阿兄。”
皇嗣的御辇之前站着的两位老者,正是尚书令崔嵬和中书令张昴。不久之前,镇国公主还询问过他们二人的病情,并得到了不是很好的回复,但此时此刻,两人的精神状态,却绝非中毒而缠绵病榻的病人之色。
皇嗣从御辇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。
兄妹两的面容极为相似,皇嗣略比公主胖些,脸盘子更加圆润,神色也一贯温和,满朝文武无不以为,在女帝的几个子女当中,排行第四的徐皇嗣是最好说话的,反倒是镇国隆昌公主,从小骄纵,性格冲动。
在徐皇嗣面前,隆昌公主还有一丝小女儿姿态,她语气软得不像是她:“阿兄,我要你告诉我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“公主当心!”
薛仪在背后出言提醒。
镇国公主却怒喝一声:“此乃我杨家家事!”
薛仪一愣,闭上了嘴,眼看着镇国公主朝着徐皇嗣的御辇走去。
“隆昌。”
御辇上的皇嗣终于开口了,“你如今已经是薛家妇了。”
他的声音平平淡淡的。公主美目微瞪,停了下来,仰头看向皇嗣,半晌,方问:“那我就不是你的妹妹了么?”
徐皇嗣的眸子暗淡了下去,不再作答,转头询问御辇一侧的张昴:“含元殿如今是个什么情状?”
公主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,提高了声音又问了一次:“阿兄,那我就不再是你的妹妹了么?我嫁入薛家那么多年了,如今才不是你的妹妹么!”
但没人回答她。
围着皇嗣御辇的虎贲、黄门、东宫各官员,似乎都没有听见她厉声的责问,唯有薛仪上前一步,还欲劝说:“公主,皇嗣已经有了定夺了。”
公主转身用力挥退他:“你住嘴!
他是我的阿兄!
四十多年了,难道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么?”
“公主,人是会变的!”
薛仪小声劝阻,镇国公主却绝不愿相信,她转身对着徐皇嗣道:“阿兄,此事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,我在这里听着,若你不说,则便从我的尸身这里碾过去吧!”
“公主你这又是何苦,徐皇嗣本就在大腊祭台之下布下黑火,准备行不轨之事,又如何会在意您是否拦在路中!”
薛仪都快要顾不得男女大防,亲自上手拽住了公主要将失去理智的她拖拽回来。
公主却从袖中掏出那本周询的手记,恶狠狠摔在了地上,厉声责问:“阿兄!
你告诉我这是否就是事实!”
薛容与站在这旋涡的中心,像是一尊无悲无喜的雕塑。
她的母亲疯了似的要皇嗣一个解释,她的伯父拼命劝阻,在这被黑甲虎贲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的包围圈里,他们三个人简直可怜地像是三只意图撼树的蚍蜉。
徐皇嗣却依然不为所动。昨日上午,他还是个和蔼可亲的长辈,在东宫晒着太阳,给薛容与和裴照烹茶,絮絮叨叨一些长辈们都爱唠叨的话,现在,则成了一尊金身大佛,垂着毫无情感的双眼看着拦在御辇前几乎疯魔的镇国公主和薛仪。
崔嵬终于看不下去了,上前一步道:“公主不若想想,是谁先不顾骨肉亲情,对至亲痛下杀手?当年你以一己之力废掉了你大哥的太子之位,逼迫他自尽身亡,如今还提什么骨肉亲情?”
公主一愣,被薛仪拽了一个趔趄,抬起头来望向皇嗣,半晌,辩解道:“那是因为他残害我孩儿在先!
无德无道,不堪东宫!
可是阿兄,我可曾做过半点对不起你的事情,若非是我,如今你废帝之身,怎可再稳坐东宫?”
崔嵬笑了笑:“公主,今时不同往日,现在的东宫哪里算得上是储君呢?”
不过是个囚禁废帝的牢笼,女帝百年之后,继位者,又不一定是徐皇嗣。
“公主,事已至此,挣扎无益了!”
薛仪使劲将镇国公主往后拖拽,“不如静观其变,还能留得性命!”
三个人就这样被围在虎贲的包围圈里,只要徐皇嗣一声令下,三人立刻就能被扎成刺猬。
镇国公主看着那一圈黑压压的禁军,突然凄厉地笑了起来:“阿兄难道真想置我于死地?枉我信任阿兄,孤身前来,那阿兄是要以我的血,为你的禁军祭旗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