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娘说:“别吓唬俺孩子!”
那个中央军拿着菜刀走了。
中央军住进俺家第一天,有个当兵的从厨房拿来和面盆,舀上水,坐在一条长凳上洗脚。赶巧,那天二哥从外面回家。二哥一看,气得火冒三丈,他把当兵的脚一抬,当兵的仰面朝天摔下去,当的一声。二哥把和面盆往地上一摔,瓦盆咣的一声碎了。
六把刺刀明晃晃地冲着二哥过来,俺吓得抱住二哥的腿叫:“二哥!
二哥!”
二哥一米八五,一点儿也没害怕,他指着这六个人,一个一个问:“你家用和面盆洗脚吗?你家用和面盆洗脚吗?”
六把刺刀都放下了,二哥不算完,拽起那个当兵的说:“走!
我去找你们当官的问问。”
到了当官的那里,当官的说:“都怨我管教不严,我一定收拾他!
你消消气,先回去吧。”
娘怕二哥惹事,第二天早晨就把他撵走,让他到舅家住去了。
那时候大屯总驻兵,小屯不常驻兵,百时屯的年轻女人都投奔小屯,到亲戚家住。
对门邻居四嫂说,亏得她家没住进兵。她有三个闺女,大妮儿嫁人了,二妮儿二十一岁,三妮儿十九岁,都订婚了。她还有两个儿媳妇,一个三十八岁,一个三十岁。刚结婚的孙媳妇十九岁,小孙女十五岁。这六个人串着亲戚住,东家几天西家几天,在外面住了一个多月。
这天夜里一更天,她们偷偷回家,没敢在床上睡。有的睡到床底下,有的睡到粮食囤里,还有藏到囤旮旯的,都在四嫂屋里。
半夜,四嫂听见有人跳墙,把大门打开了,四个中央军踢门进来。床底下的二妮儿让他们找到拉到西屋床上,粮食囤里的三妮儿给拉到东屋床上,孙媳妇给拉到南屋床上,二儿媳给拽到厨房里。
四嫂跪在地上磕头告饶,不知说啥好:“老总,俺有媳妇,别动俺闺女!
老总,俺有媳妇,别动俺闺女!”
当兵的根本不管她,那四个人都被强奸了。大儿媳妇岁数稍大,孙女瘦小长得像孩子,躲过这一劫。
事后,四嫂给二妮儿、三妮儿的婆家捎信儿,让他们赶紧接人。婆家接到信儿,就瞅空来辆牛车,车上坐个老太太,把人拉走就算结婚了。二妮儿没衣服,她把衣服洗了,想穿件干净衣服嫁人。衣服没干,牛车来了,她就穿着湿衣服跟人走了。
福哥那年十六岁,她娘独一个,姥娘又死得早,没个地方躲。大白天,就让中央军强奸了。她娘看当兵的往厨房拽闺女,知道没好事,扑过去挡着。那人回手一枪,把她娘的绑腿带子打穿了,绑腿带子上好几个眼,腿没咋的。她娘也给男方家捎信儿,要嫁闺女。男方家来辆牛车,把福哥拉走了。
总在外面躲,也不是个事。有的闺女媳妇偷着回来,穿上老太太的褂子,抹上一脸灰,披头散,往家一坐装疯卖傻。开始一两个人,很管用,后来都跟着学。中央军奇怪,这屯咋出来这么多傻子?中央军连打带骂,强令这些傻子洗脸。她们想躲的,到底也没躲过去。
中央军来了好几回,可把老百姓害惨了。到后来,家里的米面油盐谁见了谁拿,鸡鸭猪羊谁见了谁杀,锅碗瓢盆全给拿走,再也没啥拿的了。
那时候,啥票子都不好使,也没有卖东西的,买不到盐,也买不到火柴。人没盐吃不行,有的人家晒盐,有的人家熬盐,这样的盐叫小盐,他们拿出来换粮食。屯里有户人家有火链子和火石,还能取火做饭,他家成了百时屯的救星。他家门里一冒烟,邻居都把布条子卷好,到他家取火。
俺家就藏下一个洗脸用的铜盆,一袋子白面。娘用铜盆做疙瘩汤,做好疙瘩汤没碗筷,她就用蒜缸子当碗,高粱秆当筷子。娘爱吸烟,想吸烟了没烟抽,她就把豆叶搓碎,装到烟袋窝里,地瓜叶、芝麻叶也抽过。
有一次拉锯两天两夜。打完仗了,屯里的几个男孩子上地割草,看见高梁地趴个人,就说:“咱去看看,是个活的还是死的。”
孩子们走到跟前,那个人抬起头问:“还打仗吗?”
孩子们说:“不打了。”
那人问:“刘庄在哪儿?”
孩子们说:“往南走,过了百时屯就是。”
那人问:“哪儿是南?”
孩子们哈哈大笑。
那人跟孩子们说,拉锯的时候,他们四个庄稼人抬一副担架,担架上的伤兵是个八路军。飞机上往下射机枪,伤兵死了,那三个庄稼人也死了,就剩他,他在高粱地趴两天两夜了。
拉锯那年俺九岁,娘让俺跟着大嫂,去了大嫂的娘家黄庄,黄庄小,不打仗。俺在那儿长了一头疮,还生虱子,没处买药,嫂子天天给俺洗头抓虱子,到了秋天才好。
俺想娘了,回到家,赶上八路军打进来,俺听见他们唱:“想中央,盼中央,中央来了一扫光。想八路,盼八路,八路来了有活路。”
拉锯的时候,死人都埋在北门外。不打仗了,俺哪次走到北门,都得捏着鼻子跑,不敢喘气,死人的臭味儿可难闻了。第二年,埋死人的地方种了棉花,棉花长得好,长到一人多高,就是不结棉桃。
女共党
俺七八岁的时候,在巨野城里住,和小兰是邻居。小兰比俺大两岁,俺俩常在一起玩。
小兰说,她现在的爹娘都不是亲的,她是要来的。爹娘死得早,她跟着奶奶过。奶奶不到六十岁,有病。奶奶常说:“找个好人家,把大妮儿送出去,俺死也能闭上眼了。”
她现在的爹去接她,她哭,奶奶也哭。爹买了花生、糖疙瘩哄她,她就是哭,哭了三四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