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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姜淑梅返回目录加入书签

  那边接亲的,进了庄先放纸炮,叫人家知道娶大妮儿的车来了。俺那儿的风俗是,男方家带只公鸡来,女方家配只母鸡,两只鸡放在一个筐里带回去。大妮儿的嫁妆是一口箱子,直接抬到车上,娘家也没有送亲的,亲家婆扶大妮儿上了车,娘子就娶回来了。

  接娘子的是十三四岁的小闺女,她手里拿着用手帕包的两个火烧。娘子下车时,小闺女把火烧给娘子。娘子接过来揣在怀里,到半夜给丈夫,一个人吃一个。

  头三天,大个子驴就没碰过娘子,三天回门回来,大个子驴跟娘子说:“咱回家吧。”

  娘子问:“回哪个家?”

  大个子驴说:“这是俺借的咱哥的家。”

  到了庙里,娘子哭了,大个子驴说:“你别哭,明天俺送你回去,咱俩是清白的。”

  娘子问:“媒人咋说你有三间砖瓦房、十亩地?”

  大个子驴说:“俺跟你说实话,三间砖瓦房是庙,十亩地是庙地,俺种着哩。你愿意跟俺过就过,俺不能总穷。你要嫌俺穷,明天就送你回娘家。你别哭。”

  娘子不哭了,说:“俺不走,俺不想落个嫌贫爱富的名。”

  第二天早上起来,娘子起来做饭,问:“咱的车呢?”

  他往院子一指:“那不就是吗?小木头轱辘车,拾粪用的。”

  娘子问:“咱的大个子驴呢?”

  他说:“俺就叫大个子驴。”

  娘子笑了。

  两口子都能干,小日子几年就过起来了。都说种庙地绝户,大个子驴儿女双全。

  老广德

  俺小时候,百时屯的男人腰里都扎大站带。大站带一尺三宽,五尺长,都是家织粗布的,染成黑色。刚开始的时候,男人穿完上衣,把大站带扎到腰里,感觉可美了。后来,百时屯的老少男人都扎,说是扎上大站带身上有劲儿。

  俺庄的庞广德也是这样打扮。老广德没有儿子,只有一个闺女。他六十一岁那年,老婆死了,他一个人过了十多年。七十三岁那年,他找了个老婆,和他同岁,也是七十三岁,这个老婆没儿没女,他俩结婚了。用现在的话说,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妻,可以上闻了。那时候,老广德也是闻,七十三岁娶媳妇,十里八乡一下就传开了。

  广德的大嫂直接说到老广德脸上,她说:“你也不怕人家笑话你,七十三岁了还娶媳妇,丢人不丢人?你也打听打听,咱巨野县就你一个七十三岁娶媳妇的,老不正经!”

  俺家前面有块空场,宽敞、眼亮、风小,男女老少都爱到这儿晒太阳,一边晒太阳,一边拉呱。那时候,俺是个十四岁的小闺女,坐在那儿扎花。老广德坐到俺跟前,看俺扎花,说:“俺这个老婆七十三岁了,不花眼。你扎花用的最小针叫小麦王针吧,她也能纫上。”

  他嫂说他的那些话,老广德也学给大伙儿,他说:“俺的命不好,谁想说俺啥,就说俺啥。俺要是有儿子管俺的事,俺也不找后老婆。”

  俺那里有个规矩,老头娶了后老婆,前房的孩子得给后娘磕头,后娘给红包。听说爹找了后老婆,老广德的闺女来了,眼珠都哭红了,老广德害怕了。他后来说:“要是闺女不叫俺要老婆,那就毁了。老婆的房子那家侄子搬去住,她回不去了。”

  没想到,闺女进屋就给后娘跪下了,管后娘叫婶子,给婶子问好,娘儿俩很有话说。闺女说:“你跟俺爹过,俺少了个大心事。叫俺爹上俺家,他不去,俺黑天白天惦记他。”

  老广德说:“这回俺放心了。回家有人给俺做饭吃,病了有人给俺烧点儿水喝。没有这老婆,俺死了臭了,谁也不知道。”

  两个人在一起过了四年多。

  有很多天,老广德没来拉呱。再来的时候,脸色灰锵锵的。爱莲娘问:“三哥十多天没来,在家千啥了?”

  老广德说:“俺二十天没来了。先是老婆病了,俺在家伺候老婆哩。”

  爱莲娘问:“好了?”

  老广德说:“死了。”

  老婆快死的时候说:“俺病了,你伺候俺。你到那时候病了,谁伺候你呀?”

  老婆说完这话放声大哭。

  老广德说:“好好歇着,别惦记俺了,俺比你强,俺还有个闺女哩。”

  老婆死后,老广德找侄子说:“大侄子,你婶子死了。”

  侄子不理他,装着没听见。老广德哭着拿铁锨,自己去挖坑。挖完坑,又送了一趟席子。到了夜里,老广德用大站带把老婆从腰里绑上,背起死尸往外走。路上累了,他也不敢放下歇歇,怕放下了背不起来。那是冬天,背了一里多地,七十七岁的老广德出了一身汗,小棉袄都湿透了。

  背到地方,老广德解开大站带,把老婆放到席子上,放板正,用席子包上两头,绑好。他先把上身放在坑里,下身就好放了。老广德给老婆埋了个小坟子,放下铁锨他放声大哭,说:“下辈子咱还做夫妻,咱多生几个儿子。”

  听老广德讲完,大伙儿都不作声。隔了一会儿,爱莲娘问:“你咋不白天埋呀?路坑坑洼洼的,黑天难走。”

  老广德说:“谁叫咱是绝户呢?大白天的,俺背个死人往外走,才叫人家笑话呢。”

  老广德这回真老了,眼看着一天不如一天。等他不能做饭,闺女把他接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