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各种各样的声音交汇着。
“能说说你爸爸吗?他像《旧碑》里写的那样吗?”
赵牧贞无声摇头,沉静的那些时间里他大概在想从何说起。
“那个故事是假的。”
“假的吗?”
约西微讶,侧目看去,声音轻轻却透着一股不可思议:“可……不是说是真实故事改编吗?常芜镇,昴日巷,毗蓝婆街,这些不都是真的吗?”
“这本书是我爸爸去世以后,我妈写的,或许,人会在回忆的时候本能地规避疼痛。
他停了停说:“他们没有结婚,我爸爸一生未婚,我妈也没有在多年以后回到常芜镇,她只是在十八岁的时候去了一趟常芜镇,她穿得光鲜亮丽,洋气极了,在昴日巷的破旧码头踩湿了皮鞋,有人问她是不是来错地方了,这个人就是我爸爸。”
第53章。53邻家感她就像厚重典籍里的蝴蝶书……
“我妈说是来常芜镇采风,实际是离家出走,我外公想送她去国外,她不愿意,就自己跑出来了,她就住在毗蓝婆街尾的陶店楼上,认识了我爸爸,我爸爸博古通今,对金玉篆文,石刻碑碣都研究熟透,只是不系统。”
“我妈惊为天人,觉得他辽阔,应该去更广的世界,不该一生都埋没在一个碑刻铺子里,不该顺从不合理的包办婚姻。”
约西听入了迷,就像所有听到故事高潮处渴望圆满结局的看客,轻轻又急急地问:“然后呢?”
“然后,我爸毁婚了,我爷爷跟他断绝了父子关系,我妈用一句‘你不想看看星河外的星河吗?’把他带出了常芜镇,他开始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赵文斋,书上说他起初研究金石学,然后朝考古方向展,其实也不是。”
“刚到北熙城,我妈还在读大学,读的是广播编导,九几年这个专业还不叫这个名字,叫影视教育,我外公切断了她的经济来源,我外公家是做进出口贸易的,非常瞧不起我爸,好在我爸那时候人还很木,他没有这方面别扭的羞耻心。
“只是我妈不能再穿时髦的皮鞋,他会有点深沉,路过商场橱窗会停下来呆。”
“然后他就想办法去赚钱,他懂玉,从给人当买手到自己拿标,有运气又撞上风口,赚了好多好多钱,他就睡不好觉了,越来越多的人上门想跟他搭伙做生意,他觉得不踏实,他跟我妈说他不喜欢这样,我妈第二天就去榆平胡同,也就是现在的榆平古巷买了房子,木料,碗盏,摆件,什么都买,乱买,一直买,把钱七七八八花光了,她问我爸现在踏实了吗?然后我爸才从金石研究转到了考古方向。”
“我爸爸他是一个物欲很淡的人,短短几十年都在研究那些碑刻和拓片,研究成果最后也都捐了,早年研究条件很艰苦,我妈陪着他,各地风霜,苦中作乐,我爸去哪里工作,她就去写哪里的风土人情。”
“我爸去郦安参加古遗址修复,那是他们第一次长期分开,我妈问他那里苦不苦,他说不苦,有床睡有饭吃,我妈说要来陪他,他不让,他说这里的床好硬饭难吃。”
约西正为双标弯唇笑了一下,却现赵牧贞突兀地停了声音,她扭头看去,他脸上的神情是那种熟悉的惘然若失。
这一次,她没有急着寻问下文,甚至希望故事就停在这里吧。
“他后来生病了,治不好。”
“弥留之际,他还在安慰我妈,他说他已经看过星河外的星河,很好很好,现在他要去看看生死外的生死,走出常芜镇,走出金石学,也要走出自我,他喊我妈蔓蔓,说他要先走了,让我妈也要走出来,不要活在难过里。”
说完,空气静止一般。
赵牧贞手背感受到两滴叠加溅开的湿热,他摘了约西的黑框眼镜,用那只手去抹约西的雾湿的眼睛。
约西轻轻闭着眼,由他擦。
“你爸爸好温柔啊,你和他真像,你们都是好温柔的人。”
赵牧贞用拇指腹刮了刮约西眼下那层薄薄白白的皮肤。
“我对他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,很多事都是我叔叔和钟荔阿姨说的。”
“是因为你爷爷才不能结婚的吗?”
“嗯,本来是无所谓的,结不结婚又有什么关系,只是我爸去世了,这就成了我妈的遗憾。”
“所以在常芜,没人敢在你爷爷面前提你爸妈对吧?”
忽然所有事情都理顺了逻辑,为什么赵家没人提他的父母,为什么堂前没有他父亲的遗照。
“对。”
或许那些气与怨在彼此心中早已经化开,但人不在了,连言归于好的机会都没有了,年深月久,再提都是伤心。
过了一会儿,药水吊到第三瓶,外间崔医生的声音忽然响起来:“找赵牧贞?哪个赵牧贞?”
“应该是小张叔叔来送饭。”
他起身出去,再回来手里多了两个浅咖色的精致饭盒,除了冬瓜排骨汤,还有好几样精致的小菜,荷塘小炒,龙井虾仁,西芹牛肉。
还有一份凉拌三丝,香醋味很重。
约西本来病着,没什么食欲,赵牧贞用筷子夹起一小份喂给她,香干丝和黄瓜丝一个劲道一个脆爽,胃口像瞬间被打开一样。
约西还没吃完就唔声点头,含含混混地说:“好吃!
这个很好吃。”
这个阿姨做饭没什么花哨的厨艺,就一样,她做的菜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人间烟火气,如果家里人做饭很好吃的话,大概就是这样味道。